29. 昏睡
昏暗的房间里,窗帘被风轻轻吹动,漏进来一丝薄薄的夕阳。阮云琛慢慢睁开眼,视线里模糊的光线晃得她不由得眯了眯眼。
她仰躺在床上,呼吸间带着疲惫和些许麻木,脑袋沉得像是浸了水,连一个完整的念头都拼不出来。
四周安静得可怕,只有墙壁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风响,像是提醒她还活着。
阮云琛没动,身体像被床垫牢牢按住一样,沉重到她无法动弹。肩膀上的疼痛随着清醒一点点袭来,刺痛、钝痛、撕扯的感觉混在一起,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。
阮云琛动了动手指,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。
肩膀上的钝痛像是埋在骨头里的针,随着她的动作而刺了出来。她倒吸了一口凉气,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几分。
屋子里很安静,静得能听见风穿过窗缝的声音,像是微弱的喘息,一阵阵交叠在耳边。
可刚撑起一半,肩膀处的剧痛便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狠狠砸了下来,逼得她不得不重新瘫倒下去。
她的指尖发着抖,脸上却没什么表情,只是用手捂住了肩膀,静静地喘息了片刻。
终于,阮云琛再次咬紧牙,手撑着床沿,一点点将自己的上半身挪了起来。
冷汗顺着额角滑下,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,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着白,裂口处的血迹已经干涸,但那里缠着纱布——缠得不算精致,却紧紧地贴合着伤口。
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桌子。
纱布叠得整整齐齐,酒精瓶摆在一旁,旁边还有几块折得方方正正的纱片,全都透着一种克制的安静。空气里带着药酒的味道,混合着冬日的寒意,刺进了她的鼻腔。
果露在外的伤口,全都处理过了。
这个念头像一块石头砸进湖里,泛起了她脑海中一圈圈晕开的水纹。
——那个小孩。
那个在桥下递给她塑料袋的小孩。
她看见他的影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——细瘦的手指捏着纱布,微微下垂的眼睑,淡漠又小心的神色。
他什么时候离开的?
阮云琛低垂的视线在桌面停留了一会儿,又落回到自己身上。贴身的衣服已经皱巴巴的,几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,而那些藏在衣物下的伤口……显然没人碰过。
她抬手按住肩膀处的包扎,力气不轻不重,但足以让疼痛从伤口渗出来,再顺着皮肤的神经一路烧到胸口,最后炸开在脑海深处。
房间里依旧安静得像是隔绝了一切,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桌上的纱布,最后落在窗帘的一角。
窗外的风似乎更冷了,她的意识却逐渐清醒起来。三天三夜高强度的搏斗和奔波让她的身体濒临崩溃,但意识却在这种冷静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撑着膝盖站起来时,阮云琛的动作仍然缓慢。骨头的酸软和钝痛像警钟一样敲响,她用尽了力气才迈出第一步,挪到窗前,将窗帘掀开一角。
屋外的天色正在变暗,像是天边晕开了一层浑浊的墨迹,夕阳却在最后一刻洒下些许光芒,照在她的手上。
电话机上的时间显示在周六晚上五点半......阮云琛愣了愣。
她竟然......睡了两天一夜。
阮云琛咬着牙抬起了手,目光落在纱布上,沉默了片刻。
他现在在哪?
窗边寒冷的风从未完全合上的缝隙里灌了进来,拂过脸颊,带着一丝冰凉。
阮云琛扶着窗台站了一会儿,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。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芒染红了远处的天边,楼下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,只有冷风卷起枯叶,发出沙沙的响声。
她愣愣地呆了会儿,转过身,走到水池边,用冷水草草地拍了几把脸。
刺骨的水温让她的脸颊有了一点活人的血色,阮云琛抬起了头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——脸色苍白,嘴角开裂,额头边缘有几处青紫,就像一个被扔进风里揉搓过的破布娃娃。
她握紧了手边的窗框,指节泛白,片刻后缓缓松开。
阮云琛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,逼自己从那种模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。
可这种努力并没有成功,反而让她的脑海中闪过男孩拎着塑料袋站在桥下时的模样,那双瘦小而沾满油污的手指,还有他平静又有些倔强的目光。
不行......
别想了。
她得......她得去医院看看淼淼。
淼淼醒来后如果看不到她......一定会着急的。
阮云琛猛地甩了甩头,拉开门走了出去。
冬日的寒风直直地扑过来,像一把毫无情绪的刀,削过她的脸颊和脖颈。阮云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手探进外套口袋里,触碰到口袋底部残留的粗糙布料。
风的冰凉刺骨,顺着衣物的缝隙钻进来,让她清醒了一点。
脚下的楼梯有些窄,铁质的扶手因为长期无人维护,上面积着一层薄薄的冰霜,握上去像碰到了一块冻铁。阮云琛的手没有伸过去,她只踩着台阶,慢慢往下走。
楼梯上的鞋底和铁板接触时发出闷响,一步、两步,回荡在楼道里,冷风的低鸣也被压得更沉了些。
她的手刚碰上冰凉的楼梯扶手,楼下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。
阮云琛停住脚步,微微皱了皱眉,转头一看,程一冉正从楼下走上来,肩上背着一个有点破旧的书包,书包带子有些松垮,垂着一角。
“你……”程一冉愣了一下,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,眉头轻轻皱了起来,“你怎么了?”
阮云琛不说话,手指握紧了扶手。
她知道她的脸上一定是青一块紫一块,嘴角的伤也很明显,藏是藏不住的。可她不想回答,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和谁多说一句话。
“没事。”她终于开了口,声音低哑,“磕了一下。”
程一冉的脚步慢了下来。阮云琛瞥了一眼她的脸,发现她似乎还想再问,但却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。她的目光停在阮云琛脸上,像是想确认什么,半晌后才收回了视线。
“……哦。”程一冉点了点头,站在原地没有动。
空气里忽然静得出奇,只有楼梯间微弱的风声,还有楼下隐约传来的汽车喇叭声。阮云琛觉得这种安静让人有些不自在,就像是一道强行压下的叹息,或者一句被生生截断的话。
她往旁边让了一步,手离开扶手,低声说了一句:“你先上吧。”
程一冉愣了愣,抬头看了她一眼,嘴唇动了动,但最后什么也没说,抬脚上楼。她的脚步很轻,但每一步都踩在木质楼梯的边缘,带出一点细碎的声响。
阮云琛知道邻居们总在议论她。
议论她,议论淼淼,议论她家。
这些声音藏在门缝里,藏在巷道的阴影里,藏在每一次她经过楼梯间时被迅速掩上的门后面。话总是从缝隙里钻出来,时隐时现,像是冬天刮过墙角的冷风,一阵阵地往人骨头里钻。
“听说那丫头最近连学校都不上了,天天在外面晃悠,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。”
“她哪有什么正经事干?不学好呗,她家那情况还能指望什么?”
“早知道是这种命,生出来干啥呢?”
“唉,淼淼可怜啊,小小年纪生这种病,也就姐姐一个人撑着。但她姐,啧……你看她那样,能撑多久?”
有人小声提过阮云琛的父亲,声音低得像怕惊动什么不该提的东西:“她爸……不是被人捅死的么?”
“听说是别人闯家里闹事儿,惹了人,命苦得很。”
“也有说是自己家里闹的,谁知道呢?那家人的事儿……哎,都乱七八糟的。”
偶尔有人提起阮云琛的母亲。那声音带着几分惋惜,却更多的是隔岸观火的冷漠:“她妈当年身子骨就不好,还生了两个孩子,最后累死的吧?”
“活活熬没的。”
“家里那男人打她,她忍一辈子,最后还不是……”
这些话就像风干在墙上的污迹,久了也成了一种习惯,没有人试图擦掉,也没有人真正关心。
阮云琛听过,程一冉肯定也听过。
她妈妈万秀的面摊那儿每天都有几个人坐在旁边吃面聊天,她妈妈偶尔也会加入进去,高谈阔论。
她知道这些声音的根源,不是厌恶,也不是同情,而是某种无法根治的窥探欲。
那些人靠着议论别人的人生,填补自己的平庸日子。越是破碎的家庭,越能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。她不是第一次听,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听。
阮云琛可以装作没听过,她向来装得很好。
但程一冉没那个本事,她装不出没听过的模样。
程一冉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执拗,那种明知道热脸贴了冷屁股也要再往上凑一凑的执拗。
比如刚才——她问完那句“没事吧”时,那小小的停顿就像一根轻轻悬在空气中的针,等着落下来却又迟迟不肯掉下去。
她在等什么?
阮云琛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
邻居的那些话,程一冉肯定听得清清楚楚——甚至比她还要清楚。
可她却偏偏装不出没听过的模样,脸上的表情总是有些藏不住的东西: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别扭善意,像是想递出去一只手,却又怕被人打回来似的。
而她的确被打回来了。
阮云琛一贯的冷漠和拒绝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门,轻轻关上了所有试图靠近的脚步。
程一冉却好像不太擅长认清这道门的边界,或者说,她认清了,却又偏偏要试探,伸手摸一摸门的纹路,敲一敲,看它是否真的那么牢不可破。
可是这门不是试探两次就能敲开的。
阮云琛从不觉得她需要这样的善意,尤其是这种太容易就能被击退的善意。
说退就退,像是压根没打算真走到门里来。
她搞不懂程一冉到底想干什么。
是同情?怜悯?好奇?还是纯粹的多管闲事?
阮云琛看着程一冉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,她在转弯前又犹豫地停下了脚步,回头看了一眼。阮云琛缓缓地舒了口气,肩膀稍稍往后一靠,半边身体隐入楼道的阴影里。
夜风很凉。
阮云琛站在楼道口沉了片刻,手指在墙边的扶手上轻轻按了一下,冰冷的触感让她的指尖泛起一阵微弱的刺痛。她松开手,推开楼道口的铁门,缓缓走了出去。
街道上的人少得可怜,天色已经彻底暗了,只有路灯拉长了地面上的影子。
阮云琛顺着那条路走着,步伐很快,脚下的影子随着她的动作忽长忽短。
她路过桥洞的时候,脚步无意识地慢了一拍。
可很快,她就怔住了。
——空荡荡的,没有人。
桥洞底下铺着的几张皱巴巴的旧绞丝袋不见了,旁边的饮料瓶也不见了踪影。风吹得那片角落一尘不染,显得格外冷清。
阮云琛的目光在阴影里停留了一秒,飞快地收了回来。
男孩以前也有不在桥下的时候。
可能是拿着废铁去卖了,可能是跑出去找点零工干。阮云琛很快在心里给这个空无的场景找了个解释。
可即便如此,心里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,就像是站在楼梯上突然踩空了一节,没摔下去,却也难免怔了一下。
阮云琛站在桥边,手插在外套口袋里,手指攥了攥,最终什么都没说,只是抬步继续往前走。
寒风卷着霜气从桥洞吹过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阮云琛抬头看了一眼隐没在云层后的夕阳,脚步稍稍快了些。
她低头向前走,桥洞的空无还在她脑海中萦绕不去,但她竭力不让自己停下来多想。淼淼还在医院,她必须抓紧时间。
就在她刚要穿过巷口时,身后传来一道刺耳的刹车声。
沉重的轮胎摩擦地面,带着冷风席卷过冬日的街道。声音在阮云琛身后停住的瞬间,空气像是被绷紧的线,紧紧勒在了脖子上。
她的脚步微微一滞,抬起的脚没有落下。寒风贴着地面刮过,耳边的发丝刮到了脸上的伤口,又被伤药膏黏住,难受得紧。
阮云琛缓缓转过头,一辆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桥洞附近,车身在余晖里泛着冷硬的光。
车门“咔哒”一声打开,传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。
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弯腰从车里钻了出来,身后冒出一阵淡淡的烟雾。他抬手掸了掸衣角上的褶皱,懒散地抬起眼,目光精准地落在阮云琛脸上。
“喂,阮云琛。”男人吐出一口烟雾,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,“老大叫你,走吧。”
她站在原地没动,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秒,然后迅速转向车旁。
另一个男人倚着车门,嘴里叼着一根烟,目光从她脸上的青紫扫到她缩在外套里的身子,似笑非笑。
“怎么,这就吓傻了?”皮夹克男人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,声音透着懒散的轻蔑,“赶紧的,别磨蹭,老大可没时间陪你耗。”
阮云琛依旧没动,目光在两个人之间快速扫了一圈,又看了一眼车的后座。背后是桥洞的阴影,身前是黑车的投影,她的退路被悄无声息地封死。
寒风从桥洞吹过,像是一张无形的网,慢慢收紧。她手插在口袋里,肩膀微微绷紧了一瞬,随后又缓缓松开。
“现在?”她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,带着疲惫的冷意。
“废话,不然呢?”叼烟的男人笑了一声,吐出一口白雾,语气懒散得像是早就知道她会问,“还是说,你觉得你有别的选择?”
皮夹克男人抬手掸了掸烟灰,站直身体朝她走了两步,脚步声在空旷的桥下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的鞋底在地面碾出刺耳的声音,像是故意挑衅:“怎么,老大叫你,你还想请假不成?”
阮云琛盯了他们一眼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目光却在那几个人的站位上扫了一圈。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警觉,故意往前走了两步,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“别装了,老大还等着呢,走吧。”皮夹克的男人冷冷一笑,目光里带着点压迫感,“还能害你不成?”
阮云琛垂下了眼,却没有再说什么。手插进外套口袋里,肩膀稍微一沉,脚步慢慢往那辆车的方向挪去。
她知道反抗没用,也没那个必要。
车里闷热的空气让阮云琛稍稍松了口气,肩膀的疼痛被逐渐升高的体温掩盖了一些。
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,路灯将城市的轮廓映成一片模糊的光影,阮云琛坐在后座,目光紧紧盯着窗外,沉默得像是一块石头。
车停在“和安堂”门前时,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。
窗外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,冷白和暗红的光影在车窗上晃动,像是静谧冬夜里埋藏的火焰。
阮云琛坐在车后座,没有动。透过半开的车窗,她看到那块金字牌匾,依旧挂在门头正中,像一把硬冷的刀,钉在这条昏暗的街道尽头。它的边缘沾了一些灰尘,却丝毫不影响它的存在感。车灯的余光扫过时,牌匾上的金色反射出微弱的冷光。
“下车。”坐在前座的皮夹克男人扭头看了她一眼,语气不紧不慢,却带着隐隐的催促。
阮云琛拉开车门,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时,鞋底发出一声轻响。风从大街两侧的建筑缝隙里钻过来,带着冬日的寒意,割在她裸露的皮肤上。
“快点,老大可不喜欢等人。”另一个男人从驾驶座下来,把车门重重甩上,声音在夜风中被压得沉闷。
阮云琛没有回应,只是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,踩上“和安堂”前的台阶。
脚步声在空旷的门廊里响起,像一声声被放大的敲击,撞在四周冰冷的墙壁上。
门口的保镖依旧穿着那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换的黑色大衣,身材魁梧,站在那里像两座石雕,手上夹着一根还未燃尽的烟。
一个保镖转身,伸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。
门轴发出一声低沉的吱呀声,门后的光线涌了出来,把门廊下的人影拉得细长。阮云琛跟在两人身后,肩膀微微绷紧,步伐却依旧沉稳。
大堂里暖气开得很足,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酒味和烟草味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霉气。
脚下的地板被打磨得光亮,映出模糊的人影。阮云琛抬起眼,扫过大堂中零星的几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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