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5. 造访
阮云琛依旧没有回应,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压在了眼底。她抬头看了一眼夜色,黑得深沉,像是一块蒙在城市上方的幕布,把一切都包裹得密不透风。
她没有看廖致远,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,步伐平稳而果断,像是被风推着一样。
廖致远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融入黑暗里,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在风中轻轻晃了晃。他本能地想再说些什么,可话到嘴边,却变成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。
他没再问什么。
巷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声穿过屋檐的低鸣。阮云琛走得很慢,鞋底在水泥地上摩擦出细碎的响动。
她的手还插在外套口袋里,指尖捏着那张欠条,皱皱巴巴的纸张硌着皮肤,却莫名让她觉得心里平静了一些。
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,巷子里的电线像蛛网一样横亘在天空中,缠绕着风吹来的尘土。
昏黄的灯泡挂在半空,忽明忽暗,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,彻底把这里丢进黑暗里。
她顺着熟悉的路走回去,穿过那条巷子尽头的狭窄弄堂,走到那扇早已锈迹斑斑的门前。墙皮斑驳,青苔从角落里蔓延出来,像是这个地方最后一点倔强的生机。
阮云琛推开门,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“吱呀”,像是嘲讽,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迎接。
屋里黑得像口井,黑暗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一切,她站在门口,静静地听了几秒,确定除了风声外,这里没有任何动静,才摸索着打开了灯。
昏黄的光从头顶垂落下来,映照出满是裂缝的天花板,仿佛随时会碎成一块一块,砸下来,把她压在这片逼仄的空间里。桌椅、柜子、窗户,甚至是墙角的蛛网,所有的一切都被光线勾勒出细密的纹路,破旧、陈旧、疲惫,就像她现在的心情。
她走到桌前,把手里的欠条放下,纸张接触木桌的瞬间发出极轻的“沙”声,像是尘埃落地。
阮云琛盯着那张纸,目光怔了片刻,随即慢慢脱下外套,搭在椅背上,动作不疾不徐,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力竭。
四下安静得可怕,只有窗外的风声一阵阵地灌进来,偶尔夹杂着远处传来的狗吠声——单薄、破碎,在这片棚户区里显得愈发遥远。
她坐了下,手指落在桌面上,冰凉的木纹透过指腹渗入骨头里,她不自觉地摩挲着,力道一遍比一遍轻。
阮云琛靠在椅背上,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灯泡。光晕很弱,仿佛随时都会熄灭,她的眼神随着那光线一起发散,逐渐没了焦距。
廖致远的脸浮现在脑海里,那双眼睛,带着微妙的探究和复杂的善意,让她觉得格外刺眼。
那一声“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”还回荡在耳边,提醒着她,他依然还是那个能说出这种话的“外人”——清白、正直、站在规则之外的外人。
可他提醒的“不安全”,恰恰是因为她自己。
她就是那个让这一带“不安全”的原因之一。那些债主家的哭声、绝望的眼神,那些被黑车拖走的人,还有地下拳场里被打得爬不起来的身影——每一场催债,每一步走过的路,背后都留下一道难以抹去的影子,而她正是其中的刽子手之一。
这一切,就像一团湿冷的灰尘,悄悄黏在她的衣角、皮肤上,甚至钻进了她的骨头里。
阮云琛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泥里拔出来似的,满身都是擦不掉的污渍,黏腻而冰凉。
她闭了闭眼,脑海里闪过那些哭喊和挣扎的画面,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烦躁。
每到这个时候,她都告诉自己,这只是个活,是必须要做的事,可那股阴冷的湿意还是会趁着夜深时爬上来,像是要把她的心整个冻住。
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桌上的欠条,阮云琛抬起头,看向窗外。黑夜将棚户区笼罩得死死的,房檐的影子交叠在一起,仿佛一双双漠然的眼睛,窥探着所有肮脏的秘密。
而最近,这一切似乎愈发频繁了。
宋祈一次次地把她派到这里——这个棚户区,这些灰扑扑的街道。这一带的居民早已经习惯了见不得光的交易,也习惯了像老鼠一样蜷缩在自己的阴影里,关紧门窗,尽量让自己与一切麻烦绝缘。
她原本没多想。只觉得这不过是普通的差事,哪里欠钱就去哪儿,可现在回过头细细一想——未免也太巧了。
淮龙市不缺欠债的人,为什么偏偏是那片棚户区?
那里离福利院很近,近到一抬眼,远远就能看到那扇斑驳大门上残缺的几个字。
她垂下眼,指尖缓缓摩挲着掌心那道被欠条压出的折痕,目光微微一凝——宋祈不可能不知道,当年是谁把她们送去的福利院。
他什么都知道。
他手底下的那些眼线,像是老鼠一样,钻进城市的每个缝隙里,所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。
他是......他是故意让她来这里的,不是因为这里的钱收得更快,而是因为这里的街巷、这里的气味、这里的人,能把她丢回那些不堪的记忆里,让她看清自己现在的身份和位置。
“你是个工具,”宋祈总是这么说,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,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的残忍,“记住,你的命是我给的,你要乖乖替我做事。别妄想那些有的没的。”
阮云琛的胸口微微起伏,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,沉重得让她透不过气来。
那就是宋祈的恶趣味——把人丢回过去,再狠狠按住,让你看清楚你挣扎不过的命运。
她抬起头,看着昏黄的灯光洒在满是裂纹的天花板上,眼神里透出一丝冷淡的空洞。
——宋祈这样的人,能做出什么事,她一点也不意外。
阮云琛忽然觉得很疲惫,像是从骨头缝里涌出来的那种疲惫,压得她整个肩膀都沉了下去。
“烦死了。”她轻轻说了一句,嗓音低哑得像是风吹过树梢,不带任何起伏。她抬起手,揉了揉眼睛,指尖触碰到眼皮时,才发现那一片凉意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脸上。
她靠在那里,脑海里乱糟糟的,欠条、宋祈、拳场、廖致远……这些东西像是缠在一起的麻绳,勒得她喘不过气。
“我到底在干什么?”
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困在一座牢笼里的野兽,四周都是看不见的铁栏杆,伸手抓了抓,只会握住空气,最后落回原地。
她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,椅子的漆皮剥落一块,裂开的窗户透进湿冷的风,墙角的阴影里浮着一层斑驳的潮气,仿佛随时会开出什么湿漉漉的霉花。
阮云琛站在原地,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掉在地上的旧纽扣,黯淡、冰冷,又无声无息,谁也不会在意它是怎么掉下来的,更不会有人弯腰捡起。
外面风声呼啸,窗户的玻璃轻轻摇晃,发出一声声细碎的呻吟。风像是有生命的东西,在破旧的房间里穿梭,隐约有点恶意。
她闭了闭眼,呼吸缓慢地进出,带着难以察觉的耐心,像是强迫自己镇定。手伸过去,头发从脸侧捋到耳后,机械而熟练,仿佛只有这个动作是她还能掌控的。
屋子里只剩下钟摆一样的风声,节奏轻缓,单调得让人脑仁发痛。阮云琛垂着眼坐回桌前,指尖轻轻敲了敲木制桌面,清脆的“哒哒”声是她留给自己的提醒:别想太多。
桌上摊开的习题册还留着几道没解完的空白,她本不该停下的——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门被敲响了。
三声,清晰而克制,似乎还带着试探的意味。声音并不重,但在这空荡的房间里,显得格外分明,像是一块小石子,落进了原本死水般的静谧里。
阮云琛的动作停了下来,笔尖在纸面上划出一条浅浅的印痕。她抬起眼,目光缓缓落在门的方向。
风从窗缝里灌进来,带着夜晚的寒意,吹动桌上的纸页,发出轻微的簌簌声。房间里太安静了,安静得每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突兀。
桥下的孩子?
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浮起来,又很快被压了下去。她没多想,只是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。
那个男孩有时候会提前来,坐在楼下的台阶上,抱着那本皱巴巴的习题册,安安静静的,像一团影子,静得让人一时会忘了他的存在。
但他总是会等,等她回来,再小心翼翼地跟上来。他不说话,也不主动敲门,只是坐在那里,安静到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。
阮云琛低头看了一眼习题册,目光有些发散。习题册的纸页已经被翻得发软,边缘皱皱巴巴,角落里还留着脏污的印记。
她盯着那条不小心划出来的笔痕,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,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面,像是在思考什么,又像是什么都没在想。
敲门声又响了一次,依旧不重,却透着点执拗的耐心。
“咚、咚。”
阮云琛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,像是被打断了思绪。她放下笔,椅子腿摩擦地板的声音在寂静里拉得很长。她起身,动作不急不缓,走向门口。
她的手搭在门把上,停顿了片刻。门把手有些冰凉,金属表面带着风吹过的湿气,一丝一丝地渗进皮肤里。
风还在吹,窗户被摇晃着,发出轻微的“嘎吱”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挤进这间逼仄的屋子里。
阮云琛站在门后,掌心的温度慢慢传递过去,把那一点凉意熨平了几分。她微微眯了眯眼,深吸一口气,才伸手拧开了门锁。
门开了一半。
寒风立刻灌了进来,带着外面夹杂着灰尘的湿冷,扑在她脸上,顺着衣领灌进脖子里。楼道里的灯泡昏黄又摇晃,光线勉强落在门外的人身上,却显得更加冷淡和模糊。
阮云琛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,愣了一下。
门外站着的并不是她想的那个人。
——是住在楼上的程一冉
程一冉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,双手揣在兜里,站在那里,像是已经站了很久。
她的发梢被风吹乱,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,脸颊被风吹得微微泛红,眼神里闪过几分迟疑,又带着点不安。
阮云琛一时间没说话,只是看着她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,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。
“你——”她张了张嘴,声音刚出口,便被风打断了。
程一冉的目光闪了闪,没等她问完,便立刻垂下了眼,像是刻意在躲避她的视线。
她抿了抿唇,双肩微微塌着,鞋底在地上磨蹭了两下,像是想开口,又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。
风把她的外套吹得有些松垮,衣角卷起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狼狈。
阮云琛看着她,目光微微沉了沉,声音平静又淡漠:“找我有事?”
程一冉抬起眼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,又迅速移开。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,像是酝酿了很久,最终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:“没事。”
说完,她猛地后退了一步,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,甚至连转身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慌乱。
“我……路过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混在风里,听上去有些发抖。
下一秒,她掉头跑了。
阮云琛愣在原地,看着程一冉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,楼道里只剩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,回荡在冰冷的墙壁上。
风还在吹,吹得门框微微颤抖,发出细碎的“咯吱”声。
阮云琛收回目光,缓缓将门关上。门扇与门框碰撞时,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,将所有风和寒意都关在了外头。
屋里重新安静下来,只剩下窗户间断的摇晃声,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刚才的模样。
她靠在门后站了一会儿,目光垂下,扫过地面那道被光影勾勒出的缝隙。
程一冉为什么来?
阮云琛不知道。
门关上以后,房间里的风声还未完全散去,窗户摇晃的声音轻轻地响着,像是某种掩饰不住的窸窣。
她靠在门后站了一会儿,目光低垂着,落在地板那一道道看不出年头的裂缝里,一时间出了神。
程一冉为什么突然找上门来?
阮云琛没多想,猜不到的事,她一向不费力气去琢磨。
但程一冉那双游移的眼神,那句“没事”的仓促掩饰,还有她突然退走时的背影……有些东西,阮云琛还是捕捉到了。
——她家里有债。
这些天,程一冉脸上的疲惫越来越明显,眼底压着一层深重的乌青,像是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。
她平时说话总是冷冷的,浑身透着股跟人较劲的倔强劲儿,但今天站在门口时,她的肩膀塌得不像她了。
是走投无路了吧?
阮云琛不确定,只能凭着一点模糊的直觉。她想起程一冉看她的那几眼,带着掩饰不住的试探和迟疑。
程一冉是不是猜到了她和和安堂的关系?
不——不可能。
她迅速在心底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。
程一冉不会猜到的。
那些事藏得太深了,藏在角落里、夜风里、藏在她拳场上冷硬的喘息和一次次没有名字的伤口里。
她从不主动提,也从不给任何人留下蛛丝马迹。平日里,她把那些伤敷敷就好,随手套上宽松的外套,遮得严严实实。再严重的淤青、再触目惊心的擦伤,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“不小心摔了”或者“遇上什么倒霉事了”。
和安堂的事,宋祈的事,她都瞒得非常好。
起码——起码她自认为自己瞒得非常好。
警察都尚且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,更何况是程一冉?
她顶多只是觉得她跟社会上的人有点牵扯,或者,认识那么几个不怎么干净的人。
想到这里,阮云琛的心稍稍沉了下来,目光落在桌上那本习题册上。光线微微发散开来,纸页上的字迹歪歪扭扭,被笔尖用力刻下去的痕迹深得像要穿透纸背。
她低头看着那道题,忽然觉得有点莫名的烦躁。
程一冉为什么敲门,又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?
走投无路了吧?
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,她见过太多次了——像是有人堵在了喉咙口,想要开口,却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头。
也可能是后悔了,觉得来敲她的门太唐突,太不体面。
阮云琛靠在椅背上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发出轻轻的“哒哒”声。她闭了闭眼,把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了下去。
“别管闲事。”她自言自语道。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,三声,带着某种执拗的耐心。
阮云琛的手僵在了桌面上,指尖微微抬起,悬在那里,没有落下。
空气安静得过分,窗外的风声依旧不依不饶,带着湿冷的灰尘味钻进门缝里,屋子里的灯光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了一下,勉强撑起一片薄弱的光晕。
还有完没完?
她的眉心慢慢拧起来,站起身,动作很轻,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烦躁。
走到门口时,她的步伐稍稍放慢,手搭在门把上,指尖冰凉,金属把手传来的寒意让她脑子里那股浮躁稍微平静了一点。
门打开的瞬间,一股带着热气的香味扑面而来。
阮云琛愣住了。
一包热腾腾的馒头被举到了她眼前,白白胖胖的,散发着刚出炉的香气,热气从塑料袋缝隙里飘出来,在寒风中氤氲成一片薄雾。
她的目光向下一扫,看见那只瘦小的手正攥着塑料袋的提手,指尖微微泛红,关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。
是那个男孩。
他站在门外,脸上还沾着一点油污,像是刚刚从码头回来,风尘仆仆的——又或者蹲在什么脏兮兮的角落里。
他抬起头看着她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眼睛却亮亮的,像是被路灯的光晕映出了星星点点的亮色。
“给你。”他说,声音很轻,带着一点局促的沙哑。
阮云琛一时没有接,手僵在半空,目光落在那包馒头上,又扫过他手上沾着污渍的指尖,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硬邦邦的,不轻不重,却直直地击中了某个地方。
“哪来的?”她开口,声音比预想的要冷硬。
男孩的手顿了顿,目光落在地上,脚尖轻轻蹭了一下地面,像是在掩饰什么。
“卖……卖了点废铁。”他说得很小声,但听得出,他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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